沈丁立教授上财讲座十八点

题目：朝鲜核问题及其对国际安全的影响

讲座人：沈丁立（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常务副院长，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主任）

时间：2006年11月21日晚18：30

地点：教学行政大楼三楼小礼堂

讲座要点整理：dongfangbo

1、我是国际关系学界比较特立独行的另类，今天在这里来一个minority report，给大家洗洗脑，当然我的看法不一定正确——外交部发言人刘建超同志就曾多次对我的言论批评指正。我是学习物理学出身的，物理学是科学，科学具有可重复性、可预见性，可以预见地球上任何一个角落在一个大气压下、零摄氏度的水会变为固态，这叫科学。科学是简单的，人是复杂的，社会关系、国际关系就更复杂。因此作为社会“科学”的一门，国际关系不是科学，但比科学复杂得多。

2、社会科学的观点会随着主客观条件而发生变化，我今天认为正确的事情明天可能认为错误。文化大革命期间我被洗脑，非常赞同当时的主流意识形态批判刘少奇的“造不如买，买不如租”的观点，今天我接受了，这就是观念的变化。

3、武器是好的还是坏的？核武器是好的还是坏的？从最高的道德标准讲，武器都不是好东西，那是用来杀人的，但在坏人既定存在的条件下，为了正当防卫就必须拥有武器。台湾从美国购买武器的一个理由就是：他们要保护自己的生活方式和制度不受海峡对岸的大陆通过军事手段强行改变的权利。“强迫你自由”和“自愿做奴隶”，这是两件很难用一条准则判断的悖论，类似的分析可以应用在解放后对西藏的和平土改政策上。和平共处五项原则要求不干涉他国内政，有道理啊，当年革命输出的年代里我们把菲律宾游击队训练好了回国去颠覆人家政府，这件事对不对？而当柬埔寨红色高棉屠杀他们自己的200万同胞时我们保持中立，当时的红色高棉高级将领、现在的柬埔寨首相洪森都不能容忍这一暴行而欢迎越南对柬埔寨的入侵，我们这时谴责越南，这件事又对不对？甚至我当年在长海医院见到过红色高棉的小军人、童子军，那是我们中国为柬埔寨人民培养的小刽子手。所以看搞双重标准是国际社会很普遍的一件事，康德主义是不大在国际政治中出现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大方向是不错的，但也有它时代的局限。

4、防御有点道理，进攻就没有道理了，但防御性武器可在一定情况下转变为进攻性武器，报复性杀人也是杀人，反侵略战争仍是侵略战争。最高法院最近在做一个事情，收回了省一级高法的死刑判决权，这就是进步啊。当年张志新不就是因为怀疑毛主席、怀疑文化大革命，把想法说了出来，从腹诽走到口咒，最终被割断喉咙处死的么？所以现在一些国家将死刑犯改判终身监禁是一种人道的进步。因为杀人者本身固然是罪犯，但从某种意义上判处杀人犯死刑也是在剥夺生存权，也是一种杀人行为。但如果从现实考虑，中国人太多，需要以剥夺杀人犯的生命来震慑那些潜在的准备杀人的人，同样的道理，国际社会上一些国家威胁用原子弹来反击原子弹以震慑那些想要首先使用原子弹的国家，本质上先发国家与后发国家并不存在太多的区别，因为最终结果都是要造成大量的无辜平民的伤亡，这里面没有防御，只有两次进攻，这就叫以暴制暴。

5、核武器的祸害在于其大规模的杀人效果。南京大屠杀之所以是永远不可饶恕的严重罪行，因为国际法中只认可两军交战期间的杀戮行为（但并不说明这种行为合理），但是国际法对于已投降军人和为参战民众是禁止杀害的，这是现有的战争伦理。核武器的使用队战争伦理的背离程度将远远超越南京大屠杀。

6、我们的外交必须是务实的。从理想状态来讲，我们可以这样选择：美国出售台湾武器，我们立即宣布对美国进行经济制裁，断绝与美国的关系，同时对任何与美国发展关系的国家提出警告。但这是在具有相当的国力的基础上才有资本这样做。我们今天所能做的只能是对除了美国以外的任何国家出售台湾武器提出进行制裁、撤回大使直至断交，但对美国不能如此——只能口头谴责。这叫做两害相权取其轻。与其让老婆名目张胆地偷汉子，不如在名义上维持夫妻关系，对那个第三者也是一种制约。至于他们私下里是不是继续来往，那是这个弱势的、还没有崛起的丈夫暂时没有能力解决的了，所以要戒急用忍、忍辱负重、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7、不要以为中国人做的就都是对的。中国人搞三反五反、搞反右倾、搞文革就不对嘛，新中国一建立就放弃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实行一边倒向苏联的政策，也不对嘛，要知道苏联驻华大使是随着蒋介石一起南逃的，美国佬可是苦苦等到建国后才“司徒雷登走了”的。中国有没有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有，那要一直到1989年以后才正式实行，苏联没了，美国也不需要你了，这时才开始重新寻找自己的价值定位。

8、两个朝鲜是美国和苏联共同策划的，苏联脱离不了干系，所以朝鲜在苏联的支持下侵犯作为美国势力范围的南朝鲜美国自然不能坐视不管。这里没有什么正义非正义，这就是大国政治，到任何年代都是大国政治，总有几家欢乐几家愁，谁赢谁就是规则制定者。美国不能接受苏联扶持的傀儡政府攻击自己扶持的傀儡政府，否则接下来就会是中国攻打台湾，日本内部的赤化力量发生革命使其成为共产党国家。所以会中国是朝鲜战争的冤大头，美国把中国当作和苏联一样的站在朝鲜身后的怂恿者——实际上中国政府就像今天朝鲜试爆原子弹一样，事先竟毫无消息。苏联最得意——用中苏友好同盟条约将中国拉下水，逼使中国走向了与美国直接对抗的最前沿，中美之间可能的回旋余地也彻底封死。朝鲜很惨，美国也很惨，中国更惨。这些都说明了新中国初期外交的巨大失败。

9、真正的智者外交应该遵循什么方针呢？那就是“谁也不爱，但谁都爱我”，一定要防止有所偏向引发潜在的敌人吃醋，否则加入一方已经是不智了，四处树敌更是愚蠢。

10、中美之间不可能爆发核战争，也因此之故不可能爆发常规战争，如果一旦爆发战争，从目前的军力看中国必败。我们的命运掌握在陈水扁手中，有朝一日他自己也活够了，只消庄严宣告“台湾共和国今天成立了”，则依照我们自己制定的《反分裂国家法》我们就自动被拉下水，中美之间就难免冲突。

11、五六十时代美国对中国进行了8次核威胁。麦克阿瑟当时说如果中国继续采取这种各大军区轮战朝鲜的方式无限制地消磨下去，美国就准备使用核武器——当然他因为这句话被杜鲁门总统解职。中国军队在朝鲜战争的战斗死亡36万，非战斗死亡38万，我们大量使用的是俘虏的蒋介石部队，而当时的后勤状况又十分恶劣，彭德怀曾跑到中南海大骂毛泽东“前方缺医少药，你们还在这里跳舞”，因此朝鲜战争中中国军队被俘后大部分不愿回国，而被乐于被遣返台湾，就是这个道理。

12、今天的朝核问题走向会如何？我们来分析朝鲜的行为，我们承认朝鲜是一个不那么光彩的国家，但不那么光彩的国家仍然是按照理性的指导来行动的。理性的行动就是如果评估的后果低于预期目标那就是失败，就不采取行动，反之则反是。朝鲜的长期目标是实现国家统一——这是朝鲜半岛共同的想法，所以才会有韩国居民兴高采烈地欢呼原子弹是统一的朝鲜民族的共同财富，这是南北朝鲜的交集，他们的分歧仅在于到底由哪种制度统一另外一种制度。朝鲜显然感觉到实现这一目标过程中最严重的威胁就是美国，从伊拉克战争、从对伊朗的态度等等，都是一种事实上的威胁。

13、今天的卢武铉就是当年混迹在示威学生堆里反抗韩国独裁军政府的扔石头块的学生，不可否认，韩国存在大量的同情朝鲜、甚至带有社会主义价值色彩的人群。

14、价值观具有刚性，认为国土越大越好，寸土必争，是自己的领土一寸也不能放弃，不是自己的领土最好能天上掉下一块据为己有，土地比生命更重要，主权比人权更重要。这是今天的主流观点。

15、最近萨达姆被判处死刑，判处的原因是他视察一个村庄遭到袭击后为了报复而杀害了170多人，然而这一条罪行并不是最有力的，最有力的应该是根据侵略罪——侵略伊拉克，反人类罪——两伊战争期间使用化学武器屠杀伊朗居民以及对本国人民库尔德人使用生化武器等等事例。

16、朝鲜不好的事情很多啊，比如他抓日本人质、比如他到韩国民航飞机上去劫机、比如他派特工闯青瓦台刺杀韩国总统、比如他派恐怖分子到缅甸仰光杀害韩国部长、比如他印假美元和假人民币、比如他贩毒、比如他到中国境内杀人等等。但是中国政府在此次危机中所扮演的角色也是一种自我贬值。

17、朝鲜为什么要发展核武器？日本为什么放弃发展核武器？因为美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老大派他的国务卿到东京明确承诺美国将保卫日本的安全。中国和朝鲜什么关系？1961年的中朝友好互助条约中第三条规定任一方遭到攻击另一方有派兵参战的义务，最关键的是第四条规定本条约除非双方一致同意不得废除。这说明中朝两国的“鲜血凝成的友谊”在字面上是稳固的，但中国仍然是可以放弃承担安保义务的。没有了中国，俄罗斯如何？苏联蜕变成俄罗斯后，他的幼儿园被恐怖分子袭击、他的军人士气低落甚至到了私下拆装并贩卖武器的程度、他的火车被三公斤的炸弹炸上了天、他的导弹试射除了最近成功概率有所提高外一直比较失败。俄罗斯也保护不了朝鲜。那怎么办？既然玩了火，有没有老大保护，不如继续玩吧。

18、所以我的几点预测性结论：

第一，六方会谈注定失败。朝方的目的是争取与美国的双边会谈，给领导送礼自然是要自己送，干嘛还要借助一个第三者中国到这里来充当和事佬捞取美国人赞赏的目光？这注定了作为会谈关键方的朝鲜不会配合，只会存心搅乱局面。当然，六方会谈注定失败的结果阻挡不了六方会谈的继续。中国一定会坚持执行六方会谈机制，因为美国少有求助于中国、也是中国可以邀功于美国的机会，虽然明知毫无成果，但可以把美国佬哄得开心，量中华之物力，结美国之欢心，随之而来的则是换取美国在台湾问题上对于独派势力的不支持。中国需要的是时间，六方会谈再谈三年，我们再埋头苦干经济建设为中心发展是第一要务，综合国力上去了，到时再相机抉择。

第二，朝鲜注定在两年内将核武器水平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为什么是两年内，为了配合美国大选。朝鲜要利用美国大选，尽量在共和党剩余的任期内将问题搞得更复杂，然后间接推动民主党当选，新当选的民主党一定会采取有别于共和党的、相对温和的政策进行会谈，这样又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和平。朝鲜不会在民主党执政后采取更剧烈的举动，那将得罪更多的人。

第三，美国注定要在两年后承认朝鲜的地位。印度1998年试爆后，中美一致谴责，但1999年美国就开始频繁发出缓和的信号，国防部长发表文章讨论印度的“有限核能力”问题，实质等于默认，到2001年911之后布什政府彻底解除了克林顿政府对印度的一切制裁，并帮助其发展民用核设施，由此也逼迫中国政府不断向印度示好，以防其加入美国阵营形成对中国的包围。这说明一个国家发展核武器后，最多两三年的痛苦时期，熬过去了，前面就是一片光明，地缘政治决定了会有一大批人会向你“求爱”、“示好”、“争宠”。朝鲜现在就完全可以稳坐钓鱼台，笑看中美两国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激烈竞争。中美在六方会谈机制中的作用就在于一起和稀泥、捣浆糊，完成一个mission impossible，最终的结果会演变为中美作出妥协，要求朝鲜做一个“负责任的核武器国家”，从此朝鲜成为东北亚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国家，将中美两国玩弄于股掌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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