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对金融交易征税

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FSA)主席特纳勋爵(Lord Turner)在金融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他严厉批评了伦敦金融城及整个金融中介行业。他建议采取一些有力的补救措施，并建议考虑对全球金融交易课税——即一种普遍化的托宾税。詹姆斯•托宾(James Tobin)曾提议对外汇交易征税，以稳定浮动的汇率，并在一个金融日益一体化的世界里，实现更大的国家货币政策自主权。

托宾税从未得以实施，从其公开的目标来看，这样倒也好：它可能会加大汇率的波动，并且从本质上讲不太可能增强国家货币政策的自主性。从政治角度来看，托宾税从未得以实施大概更让人惊讶。即便税率很低，托宾税也能大幅提升政府的收入。毕竟，筹集巨额收入的畸形税收，包括金融和房地产业的交易税（例如英国对房地产征收的印花税），是政治图景中常见的事情。

对金融交易征收托宾税能解决什么问题？特纳勋爵在接受《展望》(Prospect)杂志采访时断言，英国金融部门已经发展得过于庞大；从社会的角度衡量，金融业的一些活动毫无价值；金融业正在破坏英国经济的稳定性；为了遏制金融业过高的利润和薪酬，或许必须开征新税。“如果你希望终结臃肿的金融业薪酬过高的局面，就必须缩减这一行业的规模，或对其薪酬前利润征收特殊税，”他表示。即使上述观点都是正确的，也不意味着有必要开征托宾税。

经济学告诉我们，用以修正市场扭曲和其它故障的税收及其它公共干预手段，目标应该直指有问题的扭曲和故障。金融交易税是以什么扭曲为目标的呢？

过度发达的国家的金融部门普遍过于庞大，部分原因在于，金融业的无担保债务违约大多享受着免费的国家担保。零售银行储蓄得到明确担保，但其溢价意味着有纳税人提供补贴。银行的其它对手方以及具有系统重要性的其他金融机构，也从隐性的违约担保中受益。银行业的资金成本得到补贴，致使该行业规模过大。

解决办法清晰可见，并不是对金融交易征税：而是将违约风险重新纳入对无担保债权人和金融业其它对手方的考量范围之内。这将去除该行业享受的资金补贴。最显而易见的方法是创建一种“特殊决议机制”，作为所有具有系统重要性的金融机构在破产之外的另一种选择。这将使它们的无担保债权人及其它对手方被迫迅速转变为股东，直至这些机构获得充足的资本金。凭借无担保债权人和其它对手方使任何机构在一夜之间实现这种强制性资本重组，同时又不扰乱正常的业务，肯定是可能的。对于任何一家具有系统重要性的企业的“遗嘱”进行定期更新，就能清除市场优胜劣汰原则面前任何残留的障碍——“过于庞大、相互之间的关联过于紧密、过于复杂、过于国际化，以至不能倒闭”——这种原则在金融业中一直被严重忽视。

我相信，高效的金融中间商和充满活力的金融部门，对于任何分散化市场经济的正常运转都至关重要；我也相信，过多的金融业活动不仅从社会角度考虑没有价值，而且实际上是有害的。以金融衍生产品为例。金融衍生品是发行机构发明的一种赌注，这些机构的回报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一种基础金融工具的表现。如果衍生品购买者的境况变差，押注者能够得到回报，我们称之为保险。如果衍生品购买者的境况没有变差，押注能得到回报，我们称之为投机。投机不应成为一个问题；它是风险有效配置的必要特征，前提是交易双方仅有一方参与其中。若要控制衍生品市场中投机行为的过度猖獗，只须提出下面的要求：参与衍生品交易的双方至少有一方的利益可以得到保险。托宾税是做不到这一点的。举例说明，信用违约互换（CDS，当债券违约时向持有者支付款项的证券）发行的规模可以远远大于其基础债券的规模。无论是谁，若他拥有的CDS超过他所持有的基础债券价值，就能从债务违约中获利，由此产生明显的道德风险。若CDS的价值远远大于其基础债券价值，则CDS发行机构有着相反的道德风险：既存在人为降低或消除违约风险的动机。最简单的解决之道，是要求只有当提供了同等数额的基础债券时，CDS才能得到支付。

对于个人储户而言，“炒单”（churning，又称“挤油”）会是一个问题。过高的交易量，有可能源自于将交易员——作为财富所有者的代理人——薪酬与交易量挂钩的反常激励体制。但即便在这个问题上，正确的解决办法也不是开征交易税，而是对这些合约中不合理特性直接加以限制的监管规定。如果金融业薪酬过高是一个问题的话，税收是有好处的。

我赞同特纳勋爵的说法，英国金融业——已大到不能倒闭、而且可能已大到难以拯救——已成为一个影响英国稳定的因素。这个“冰岛问题”的解决办法之一，是英国放弃英镑，加入欧元区。一种主要的全球储备货币，能为银行挤兑提供某种保护，而当一个国家纠缠于像英镑这样的次要货币时，银行挤兑就可能冲垮一个具有偿付能力、但流动性较差的跨境银行体系。当然，如果根本问题在于银行业偿付能力不足或财政能力有限，欧元也帮不上忙。那样的话，唯一的解决办法是限制银行业的规模，例如，不仅根据单个银行自身的规模制定它们的资本金要求，还要考虑到整个银行业的资产负债表规模，并结合政府增加税收和削减开支的能力。这一点托宾税也做不到。在这里，交易不是衡量规模的正确标准。

我们可以认同特纳勋爵的诊断，即英国金融业在纵容放任之下已发展得过于庞大，失去了控制——几乎成为一意孤行的部门——但不能接受托宾税作为解决办法之一。托宾是一位天才，但托宾税大概是他唯一的蠢主意。创建一个可行的、对社会有益的英国金融业，不需要这种不合时宜的财政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