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把“生态”重新引入经济学

观点 · 2008-05-13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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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真是了不起的物种,我们能够构想出诸如民主、科学、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正义和道德等概念——这些概念在自然界并没有对应物——但是我们也有着自身的缺点。我们划分通常没有生态意义的边界:肢解流域、分割森林、破坏动物迁徙路线。...

人类真是了不起的物种,我们能够构想出诸如民主、科学、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正义和道德等概念——这些概念在自然界并没有对应物——但是我们也有着自身的缺点。我们划分通常没有生态意义的边界:肢解流域、分割森林、破坏动物迁徙路线。这些人类划定的边界,对于水流、大气和海洋毫无疑义,可我们仍在这些边界范围之内设法管理这些资源。

在人口数量少的时候,我们的技术简单,我们的消费主要是为了生存,大自然一般能够承受我们的影响。即便是那样,人们认为,旧石器时代的人带着简陋的石矛和石斧迁徙,越过白令海峡,南下南美洲,行动迟缓的哺乳动物便在其迁徙途中遭到灭绝。

文明的兴起、兴盛并因人类需求超出周围地区的承载能力而消失,这些都在贾德·戴蒙的著作 《大崩坏》和罗纳德·赖特的《发展简史》中有详尽记述。在史前乃至中世纪时期,人类基本上属于部族动物,被限制在部族领地的范围之内,也许终生就见过几百个人。他们无须担心在大洋或大湖彼岸,抑或高山和沙漠的部族在干什么。但是人类在过去的一个世纪里经历了爆炸性的转变。

想想看:1890年世界仅有15亿人,仅仅过了100年,地球上的人口增至4倍。自十九世纪末以来,几乎所有我们视为理所当然的现代技术都得到了开发和推广。二战以来,我们的消费欲望快速增长,因此,现今的北美经济60%以上建立在我们的消费上。而且,自二战结束以来,经济全球化在政府和企业议程中占据了主导地位。

所有这些因素——人口、技术、消费和全球经济——扩大了人类的生态足迹,即满足我们需求所需的陆地和海域面积。后果是,我们正在从地质层面上改变着地球的化学、物理和生态构成。在生命存在于地球的40亿年里,没有任何一个单一物种能够做到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

煤矿里的金丝雀

1987年发表的著名的布伦特兰委员会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创造了“可持续发展”一词,并呼吁各国保护12%的土地。这一目标全然没有科学根据,而且至今很少有国家能够成功实现。然而,我们是地球上1500-3000万物种之一,为所有其他物种设定保护12%土地的目标,意味着我们想当然地认为,我们能够拿取88%的土地。而且,我们似乎决意要这么做,去拿取那88%,破坏全球的生境和生态系统,同时每年使成千上万的物种濒临灭绝。

我们开辟了极小块的海洋作为海洋保护区,同时捕杀鱼类,并在使用延绳钓、流网和水底拖网的过程中附带杀死海龟、鸟类和海洋哺乳动物。加拿大戴尔豪斯大学的鲍里斯·沃姆及其同事预言,如果我们继续像现在这样过度捕捞、污染和破坏海洋生境,那么我们目前捕捞的每一个鱼种都将在2048年前在商业市场上绝迹。

我们在空气、水和土壤中播撒有毒物质,因而我们现在每个人体内都携带有几十种有毒化合物……我们把天空当成二氧化碳和其他温室气体的倾倒场,改变了大气的化学性质。接着,由于二氧化碳溶解后生成碳酸,造成了海洋酸化。

对于这些如此事关紧急的全球问题,我们束手无策。我们历史上头一次不得不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所有66亿人口对地球的共同影响将会怎样。我们以前从不需要这样做,那时我们是部族动物,对此难以理解。我们需要英联邦中的很多小岛国家的看法,由于全球变暖导致海平面上升,这些国家正面临即将被淹没的危险。

煤矿里的金丝雀,这个比喻非常贴切。1997年,岛屿国家恳求采取行动保护岛屿,但是毫无结果,当时我就在京都。也许我们不应对此感到惊讶。为了促进经济增长,许多富裕的工业化国家——有些属于英联邦国家——使用矿物燃料,造成了气候变化问题,这些国家自身也面临着气候变化的巨大威胁,却反应非常迟缓。

我的祖国加拿大也极度脆弱。我们是北部国家,北方比温带和赤道地区的变暖速度快两倍以上。几十年来,北极地区的因纽特人乞求采取行动,以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因为他们能够看到那些变化,但是没人理睬他们。加拿大是世界上海岸线最长的国家,仅仅热膨胀导致的海平面上升对加拿大的影响就超过地球上任何其他的国家。而加拿大的经济继续依赖着诸如农业、林业、渔业、旅游业和冬季运动等影响气候的活动……

我有意选择 《21世纪的挑战:建立真正的底线》作为标题,因为在加拿大,媒体、政治人物和企业经营者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念叨,经济是底线。我认为,这完全是把注意力放错了地方。

我们就是环境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我开始对整个问题有着不同的看法。当我的太太塔拉和我开始和第一民族的 (土著)居民合作时,我会听到他们谈大地母亲和神圣的元素。对我来说,这是很好的比喻或诗的语言,但是他们会纠正我,坚持认为他们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他们说,大地是我们的母亲,因为大地给予我们生命,用四种神圣的元素创造了我们:土、气、火和水。

经过思考,我意识到他们的正确,而科学也印证了这些古代的智慧。环保人士在处理这个问题时方法有误,因为我们和环境是不可分的,我们就是环境,因为我们是用大地的元素造出来的。

这似乎不太好理解,让我来举例说明。当我们出生离开母体时,首先需要呼吸空气。从那一刻始,我们每分钟呼吸15-40次,我们需要空气,直至死前的最后一口气。事实上,空气附着在我们身上,并在我们体内循环,我们就是空气。空气是我们的一部分,存在于我们的体内。空气不是真空或空洞的空间,而是一种物质。我们被植入在空气母体内,如果你是空气,我也是空气,那么我就是你;我们都是这个环绕着地球的大气层的一部分。我们和树、鸟、虫、蛇一起被植入空气,都是通过大气或空气连结在一起的生物网络的一部分……

你呼吸的每一口气都含有无数的氩原子,这些氩原子在6500万年前曾存在于恐龙的体内。你呼吸的每一口气都会弥漫于遥远未来生命形式的体内。因此,空气理所当然有资格被视为一种神圣元素。

我们认为我们是一种有智慧的生物,知道空气在我们生命中所起的作用,使我们活着并把我们与过去和未来连接起来,然而,是什么样的智慧生物还会继续把空气当成垃圾桶,并拒绝为碳和所有污染物排入大气买单呢?……我们把空气当成毒废料场来用。我们是空气,我们对空气的任何行为都是针对我们自己。

因此,你知道,这就是我对环境问题看待方式的转变。环境危机是人类的危机,我们把自己当作是烟囱和尾管排出的所有污染物的储存库。

我不打算详细阐释其他的元素了。从重量上看,我们每个人至少60%是水;我们就是一颗大水滴,添加了足够的有机增稠剂,不会泄漏到地上。当你喝水时,你想这是伦敦的水。但实际上,水文循环把水带到地球的各个地方,无论你身在何方,你喝的任何一口水都含有来自地球每一个海洋、亚马逊雨林、俄国大草原的一分子。我们是水,我们对水的任何行为都是针对我们自己。

我们是土,因为我们食物的每一个微小部分都曾是活的。在北美,我们食物的95%以上是地里种出来的。我们通过消耗的食物而成为土,然而,我们直接向土地以及准备食用的植物和动物上面喷洒有毒化学药品。我们甚至将其注射到我们将要食用的动物体内。我们是土,我们对土的任何行为都是针对我们自己。

我们也是火,因为我们生长、运动或生殖需要的体内每一点能量都是阳光。阳光通过光合作用被植物捕获,然后我们通过吃植物或以植物为食的动物获得阳光。当我们燃烧能量时,我们把太阳的能量释放回我们体内。我们是由四种神圣的元素创造的:土、气、火、水,这就是我们着手“环境问题”时应该走的途径。

对这样的简单事实,我们为何没有反应并据此行动呢?我认为,有一些因素使我们看不到问题的真相,并妨碍我们采取正确的行动。其中有两个突出因素。1900年,世界人口为15亿,只有16个城市的人口超过百万。仅仅100年后,到2000年时,世界人口增至4倍,达到60亿,而100万以上人口的城市有400多个。2000年,排名前十位的大城市,人口均超过了1100万。我们已经从农业物种转型为大城市居民。

我们现在是城市动物。在城市,我们居住在一个人造环境里,很容易认为我们特殊且与众不同。我们聪明至极,我们创造了我们自己的生活环境,我们不需要大自然……

生物圈——包含空气、水和陆地的地带——给予我们电、水、食物,生物圈将吸收我们消耗完之后的废弃物,如果我们对这个事实完全无知,就很容易假设和接受经济是真正的底线。如果我们有良好的经济,我们就有良好的垃圾收集和污水处理系统。它能使我们的商店摆满各种商品,给予我们可靠的电力能源,经济成为城市居民的头等大事。……

建立真正的底线

经济学(Economics)和生态学(e-cology)来自同一个词根——“生态(e-co)”——源自希腊词汇“oikos”,意思是“家”。生态学是家的学问,经济学是家的管理。生态学家所要做的是确定生命能够旺盛和生存的条件和法则。那么,我想,社会任何其他群体应该想要生态学家赶紧确切找到有哪些条件和法则,好让我们设计居住的系统。

但是没有这样的经济学家。我们把经济视为高于一切,我认为这是我们面临的危机。强加于世人的经济制度存在根本的缺陷,因而不可避免具有破坏性。我们必须把“生态”重新引入经济学,并认识到真正可持续生存的条件和法则有哪些。请让我用一分钟的时间,讲讲经济学错位的原因。

首先,大自然履行各种各样的工作。大自然为所有开花的植物授粉,分解物质并使其回到土地中。大自然制造土壤,参与氮循环、碳循环和水循环。大自然所做的这一切都具有经济价值,但是经济学家却称其为“外部因素”,意思是经济方程式中没有这些。经济学家把维持我们生存的真实世界外在化了。

经济学家认为,经济能够永远增长。他们不仅认为经济能够永远增长(而实际这是不可能的),更认为必须永远增长。二战以来,他们把经济增长等同于进步。没有人希望阻止进步,但是假如我们把经济增长定义为进步,谁还会问经济的目的何在呢?经济增长了,我们就更加幸福吗?增长多少才算够?我们没有问这些问题。我们掉进了一个陷阱,认为经济永远增长是可能的和必要的……

我们在散布一种错误的观念:耗尽我们子孙享有的遗产,一切无妨。但这是不可持续的,是自杀性的。我认为,这是我们时代所面临的挑战。我们创造的理论体系与维持我们生存的真实世界完全脱节,气候变化就是我们在这种经济体系下所制造的问题的一部分。

我们必须建立新的底线,这一底线应服从于我们是生物这一现实,完全取决于关系到我们的生存和福祉的清洁空气、清洁水、清洁土壤、清洁能源和生物多样性。我们是社会动物,需要牢固的家庭和社区的支撑、完全就业、正义、平等、安全和自由,远离种族歧视、恐怖行为、战争和种族屠杀。我们依然是有灵性的生命,在生育我们的自然界需要圣地。

生活富足、安度终生而不破坏地球生命支持系统,我们的生存方式有这样的选择吗?在世界不同地方的个人、组织、企业和政府,将给出有很多的答案和不同的途径……

我们所需要的是,认识到开始做出改变的绝对紧迫性,以及朝着目标前进的决心。

(大卫·铃木是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可持续发展名誉教授,以及设在加拿大温哥华的大卫铃木基金会的共同创始人。本文摘自他2008年3月在伦敦的演讲《21世纪的挑战:建立真正的底线》,“中外对话”(http://www.chi-nadialogue.net)授权经济观察报发表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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