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落而知秋寒

青年经济学者钟伟博士，最近在几个场合发表观点，认为非典型肺炎感染不了中国经济。他的理由是：非典爆发前中国的经济情况很好，爆发后许多行业的发展势头也还很好，再说中国估计要脱离通货紧缩了，何况外国的经济其实也不好。钟博士的最终结论是板上钉钉的：“非典型肺炎……对2003年度中国经济基本大势的影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要指出的是，行文之中，钟博士忽而谈“中国的GDP”，忽而谈“中国GDP的世界排名”，忽而谈“中国经济”本身，使得读者无法弄清，他要谈的究竟是哪一点。我担心的是，恐怕作者本人也尚未分清这三者，而把它们混为一谈了。

灾难当前，去关心“GDP数字”或“GDP排名”，未免太精神自慰了；但若谈的真是“中国经济”，那么疫情爆发前的经济再好，疫情爆发后的经济再好，也绝不能证明疫情对中国经济没有影响。到年底盘点，即使统计局公布的中国GDP增长率是70%而不是7％，也绝不能说疫情对经济没有影响，因为没有疫情的话，增长率恐怕会是80％。

不能因为疫情爆发前经济很好，或疫情爆发后经济很好，就推断疫情对经济没有影响。在被人掏腰包前刚领了工资，或被掏腰包后不久便领了工资，就说被人掏腰包没有造成损失——天底下有这样的逻辑吗？

以擅长“由浅入深”著称的经济学家阿尔钦（Armen Alchian）特意写道：我跑到赌城下注，先赚了500美元，然后又输了500美元，所以我确实没有损失任何财富——这么想的人犯了推理错误。要是这样，你倾家荡产了还可以说你没有损失，因为你是赤条条出生的，你跟你出生时一样富有。不是的，那是实实在在的损失，是“覆水难收”式的损失。

今天，学校停课，出游减少，洽谈取消，市道萧条，都是实实在在的经济损失。算算自己多久没有去泡酒吧了，推却了多少个外地的会议，看看旅游社门口退票的人龙，听听电台里连篇累牍的报道，就可以感受和粗略推测经济影响。我们不应一厢情愿，以为可以通过统计数字的某种处理，把经济受到的影响抹去。

有人反驳说，经济是“此消彼长”的游戏，虽然乘公交车的人少了，但买自行车的人却多了，所以疫情还是“感染不了”中国经济。这么说的人，还没有理解“经济”二字的含义，不知道“上选”和“次选”的差别。

他们不明白，经济的发展，纯粹就是不断寻找和创造“上选”的进程，而不是什么统计数据的更迭。乘公交车显然是上选，骑自行车显然是次选，否则，即使没有疫症流行，人们也会去骑自行车了；现在哪怕自行车市场再火爆，交易量再大，把GDP数字推得再高，也还是表明经济受到了损害，因为自行车始终是人们的次选——相对于疫症流行前的公交车而言。

经济学恐怕有很多套吧，但我学的那一套，让我确信两件事情：一，疫症爆发后，只要人们选择了本来不愿选择的次选，就表明疫症损害了经济；二，随着疫情扩散，人们原本的生活已经受到了很大影响，所以经济也就受到了很大冲击，但具体数字是多少，永远不可能知道，因为生活的层面，大部分无法量化。更何况，疫情的走势还是未知数！

对宏观经济统计数据，我们始终要抱以充分的怀疑。几年前，经济学者樊纲到深圳作了一场演讲，他通篇在一丝不苟地推测当年GDP增长能否达到8％。实际上，且不说统计部门会不会“造数”，就是各地刻意追求8％的做法本身，就足以说明这个数字不值得认真对待，因为那不再是观察者置身度外的描述了。

曾经有过不少报道，说自由软件Linux的用户数量已经达到了几百万。但大家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个习惯性使用Linux的人，再考虑到软件的网络效应（即用户趋于使用同样的软件以便共享数据），就不妨推断，至少在个人用户市场上，Linux的影响力微不足道。

经济学者盛洪有一篇文章，引用英国人20世纪50年代的“需求弹性”数据，来推测降价后国内对汽车需求的变化。像这种分析，定性可以，用数字来打个形象的比喻也可以，但一本正经地代入微分公式，算到小数点后几位，就太儿戏了。要知道，“需求弹性”只是一个概念，从来没有人能掌握真实的数据。

前年，某家投资银行研究发现，举办奥运能使中国GDP增加0.3个百分点，这种“研究成果”同样令人咋舌——那毕竟是上帝才可能知道的事情！

一叶落而知秋寒，看看街上行人的衣着，就知道今天降温了，这用不着——也不可能——通过历史数据的回归来推断。